慕他卻不知,這一副疏風朗月似的高潔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戾氣橫生、覆滿殺戮的心:天子所賜的尚方劍下,沾滿了皇族的鮮血,殺得護城河水飄了紅;撫琴執筆的一雙手裡,緊扣著蕭氏滿門的性命,受牽連者的屍體堆疊如山。
這是唯一一個她窮盡渾身解數也無法討好的人。
「您殺皇族,誅蕭氏,滅天教,是手握權柄、也手握我性命之人,按理說,我沒有資格與您講條件。」姜雪寧眼底,突地墜下一滴淚來,烙在她手背上,「我這一生,利用過很多人,可仔細算來,我負燕臨,燕臨亦報復了我;我用蕭定非、周寅之,他們亦借我上位;我算計沈d,如今也要為他殉葬,共赴黃泉。我不欠他們」
一生飄搖跌宕的命跡,便這般划過。
匕首便在她袖中。
她輕輕將其拔i出,寒光閃爍的刃面,倒映著她的眼和鬢邊那一支華美的金步搖。
姜雪寧的身體顫抖起來,聲音也顫抖起來,眼底蓄滿了淚,可她也沒資格去哭,只一字一句,泣血般道:「可唯獨有一人,一生清正,本嚴明治律,是我脅之迫之,害他誤入歧途,污他半世清譽。他是個好官,誠望謝大人顧念在當年上京途中,雪寧對您餵血之恩,以我一命,換他一命,放他一條生路」
誰能料得到,薄情冷情仿佛沒有心的皇后娘娘,如今會有一日,以己之命,換區區一刑部侍郎
究竟是她沒心,還是旁人沒能將這一顆心焐熱呢
宮門外那人久立未動。
過了好久,才聽得平淡的一字:「可。」
真是好聽的聲音。
還像很久以前。
姜雪寧釋然一笑,決絕抬手
「噗嗤。」
鋒銳的匕首,劃破纖細脖頸上的血脈時,竟是裂紙一般的聲音,伴隨而起的,似乎還有宮門外誰人長劍墜地的噹啷聲響。
她也倒下去了。
精緻的金步搖砸在地上,上頭鑲嵌著的深紅寶石碎了又飛濺出去。溫熱的鮮血,順著台階,在冰冷的地面上慢慢浸開,像極了她年幼時常光腳踩著玩的那條淺淺的溪水。
誤入宮牆,繁華作繭。
這坤寧宮,終成了吞她骨、葬她命的墳墓。
窗外晴陽出來,照在雪上,一點一點,到底慢慢化了
好長的一夢,夢裡一世因果全都混沌,唯有刃鋒過頸時的感覺,清晰至極。
真疼。
姜雪寧想,早知道,該選個不疼的方式去死。
「咳。」
夢裡好像有什麼壓著她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於是她咳嗽了一聲,終於費力地睜開了眼。
然而這一看卻嚇著了。
她躺在一張凌亂的榻上,更確切地說,是躺在兩個男人中間。近在咫尺處,是一張雋秀儒雅的青年的臉,幾乎與她氣息相交,甚至還抬了一隻手來大大咧咧地攬住了她。
姜雪寧簡直頭皮一炸。
這場景,不得不讓她想到當初燕臨返朝後,將她軟禁,總是悄無聲息踏入她宮中,讓她連覺都睡不安穩
她一下把這人的手甩開,翻身從榻上站了起來。
那青年醉夢中掀開眼帘,倒奇怪她這般舉動,只半坐起身來,還要伸手去拉她:「唔,姜兄我們繼續睡」
「放肆」
好歹是當過皇后甚至號令過百官的人,姜雪寧聽他出言不遜,還見他舉止放浪,完全下意識地一巴掌朝他臉上甩去
「啪」
這一聲響亮得很,終於驚動了軟榻另一頭枕著劍酣睡的玄袍少年。
他睜開眼,是長眉挺鼻薄唇,自有一身銳氣。一看這場景,有一剎的茫然,可緊接著就瞥見了華服青年那凌亂的衣袍和右側臉頰上五道微紅的手指印,以及姜雪寧那一張又驚又怒的臉。
「錚」地一聲,少年反應過來,瞬間跨步擋在姜雪寧身前,拔劍出鞘,劍尖壓在了青年脖頸
尚存一分青澀的面容上覆滿冰霜。
他寒聲質問:「你對她做了什麼」
青年一則驚訝於他竟這般衝動敢拔劍向自己,二則又委屈又無辜,不由捂住了自己的臉頰:「能做什麼本王又不斷袖」
少年眉峰皺起,看他的眼神十分懷疑。
本王
姜雪寧忽然愣住了。
直到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聞見自己一身酒氣,發現自己穿的是銀線繡竹紋的青袍,作少年打扮,剛才打人的手掌上也傳來火辣辣的疼。
女扮男裝。
不是在夢中。
而那被劍指著的青年的臉,和這擋在她身前的少年的身影,終於漸漸從她記憶中浮了上來:一個是後來當了皇帝的臨淄王沈d,一個是後來當了亂臣的小侯爺燕臨
這就是尤芳吟常念叨的「重生」嗎
她前世小心謹慎,哄得男人們團團轉,這一世剛開始就甩了未來皇帝一巴掌
現在跪下來謝罪,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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