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此時水已二沸,老者沏出了第二碗茶。
瘋癲道人細眼看了看茶湯「天上的水,地下的木,人間的葉,加上你親手煮茶,是我記錯了嗎?」
「記錯什麼?」
「記錯你從不求人。」
老者啞然一笑「你既然在之前就已經知道卻仍然接下了這杯茶,那就是答應了。」
瘋癲道人搖了搖頭笑道「我只是好奇,你這第三碗茶留給誰?這世間能幫你的不過六個人,一個求不得,一個看不破,一個夢不醒,一個痴不迷,還有一個放不下,至於這最後一個嘛
……他已經死了好多年。」
「道衍還是那個道衍,一瞬間就洞悉一切!」
瘋癲道人繼續說道「而除我之外,能幫你的四人之中,一人不願來,還有兩人不能來,能來的只有一個半,我說的可對?」
老者繼續煮茶,默不作聲,似被這道人言中。
瘋癲道人長嘆一聲,將茶碗又放回了桌上,轉身便欲離去,「既然這裡無酒可喝,那我還是另往別處找酒去。」
就在瘋癲道人一腳已經踏出了茶舍時,那火爐前的老者驀地放下了蒲扇,看著爐中的茶葉輕聲說道「道衍,你可知縱然是你也會算錯!」
「算錯?那個能讓我算錯之人已死!」瘋癲道人聽了這二字停下了腳步,臉上不羈消失大半,似這二字勾起了他一樁往事。
「可敢與我一賭?」老者問道。
「賭什麼?」
一聽到賭字,瘋癲道人一下來了興趣。
「依你之見,接下來有幾人會來?」
瘋癲道人嘴角上揚,不假思索道「三人。」
「好,那就以第三盞茶為限,若來的不是三人,你要替我做一件事,若是三人,那麼這茶你飲了又何妨。」
「你這又是何苦,明知是輸何必要賭?」
「因為我已輸無可輸。」
瘋癲道人看著老者已然蒼老的臉,端坐回老者面前,說道「也罷,貧道就與你一起等個結果。」
茶舍外,風雪愈盛,天色愈加昏暗,又有一人不畏風雪自西而來,細看原來是一青年僧人,一手負立,一手十八顆念珠轉動,雙眼閉合,臉上看不出喜悲,身上那襲昏黃色的僧袍早已被風雪染白。
這僧人行的異常緩慢,回看一路走過的腳印,才發現不是一個人,而是二個人。
只見僧袍下一陣蠕動,一個小沙彌從寬大的僧袍中掙脫出來,青年僧人本欲阻攔,但終究還是太晚,這第一片雪已落在了小沙彌的僧袍上。
小沙彌長的白淨,身著月白色的小小僧袍,年紀雖小,卻已初露寶相,一雙眼中透著清明。
小沙彌不過八九歲模樣,還是愛看雪的年紀,看著天上的紛紛而下的白雪,不禁歡呼起來,「師兄,師兄,快看,好大的雪啊!」
青年僧人不動聲色,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天地間的大雪,只不過僧人眼中的目光似比這雪更冷。
小和尚伸出一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靜靜的看著手中的雪花,一時竟看痴了,就這樣在風雪中入定。
雪依舊落著,一旁的青年僧人撐起僧袍為小沙彌遮擋風雪,不在讓一絲風雪再落到小和尚的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小和尚的笑意慢慢消失,逐漸化為悲慟模樣,閉起了雙眼,自說自話「是啊,好大的雪,瑞雪兆豐年,還得看來年,可不知又有多少生靈熬不過這個冬,受雪寒之苦。」
青年僧人聽了,睜開了眼緩緩說道「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人生來就是受苦,出生時啼哭,死去時哀哭,哭亦苦,苦亦哭,為死生哭,為別離哭,為一切求而不得哭,這是他們的因果,唯有自身修得正果,方能解脫。」
「師兄,若眾生求不得正果,可有其他解脫之法?」
「別無他法,非得道不能解此苦。」
小沙彌聽了沉默半響,緩緩睜開了雙眼說道「倘若我願替他們受果,拔除其苦呢?」
「若是這般,你必會後悔!」
「無怨無悔。」
「哪怕深陷無間地獄,永無天日?」
「哪怕深陷無間地獄,永無天日!」
一字一頓,落字無悔!
「死性不改!冥頑不明!」一向面無喜悲的青年僧人竟露出了嗔色,掏出了一竿戒尺,上面有九個血色刻痕,就要朝小沙彌頭上打去。
小沙彌並未躲閃,而是將手掌攤開,面向青年僧人,可戒尺還未落下,眼角便已流出了一滴眼淚。
微弱的聲音再次從小沙彌口中說出。
「師兄,這雪……死了。」
只見小沙彌手掌中已空無一物,先前的那片雪花已經消散殆盡。
一時,四方靜止,那戒尺最終停在了小沙彌的頭上三尺處。
青年僧人看著這小沙彌的雙眼,終究還是收起了戒尺,輕嘆了一聲,眉頭微皺,眼中一瞬間閃過不忍,不舍,不願。
隨即彎下身來,為小沙彌拭去了淚痕,恢復了無喜無悲的神色,說到「我們是時候回去了?」
「為什麼?」
「帶你出來苦行,不過是想讓你看個眾生相,得個菩薩心,明了經書真諦,可如今你已無經可念,無禪可參,也是時候教你為眾生拔除其苦的法門。」
青年僧人看的分明,這小沙彌眼中不是旁物,分明就是慈,分明就是悲。
念破經書萬卷,但求慈悲在心,寫經的人心中都未必有慈悲,可如今小沙彌眼中已有慈悲,那還念他作甚?
「大和尚,何必走的這麼急,不進來吃杯熱茶?」茶舍內,瘋癲道人端著茶碗對著青年僧人晃了晃,這碗中的茶香自然飄向了青年僧人。
「師兄,這茶好香,我們飲一碗在走吧。」小沙彌聞了這茶香,加上風雪天寒,自然想進去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青年僧人看了眼瘋癲道人,點了點頭,與小和尚進了茶舍內端坐下來。
見青年僧人進了茶舍內,瘋癲道人似見了熟人,上前說道「如此酷寒還在外奔走的只有一種人,為自己掙命的人,莫不是大和尚也信命了?那你我也算的上同道中人。」
青年僧人聽了停頓身形,側眼說道「誰與你同道?你自東往西去,胡言亂語;我自西往東來,點化世人,同路不同道,終究是陌路。」
說罷,與那小沙彌一齊端坐到老者面前。
老者隨即將剛沏出的第二碗茶端放到小沙彌面前,小沙彌嗅了口茶香,不由贊道「好醇香的茶氣,老施主,這茶可有什麼名頭?」
「嘗盡人間百味,方知人間滋味,我這茶就叫人間滋味,只是不知如今的你究竟能喝出怎樣的滋味?」老者一臉笑意看著小沙彌。
「人間滋味?」小沙彌聽了,忙的喝下了半碗茶。
半碗茶下肚,「咦?這茶是苦的。」小沙彌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