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地說著,好像自己已經是一個撫養了好幾個小孩的老母親。
卡列寧看了看妻子年輕的面容,心裡得了某種樂趣,面上卻不動聲色。
接下來的時候,卡列寧觀察到安娜的話語變得更多了,而且,他微微垂下眼帘,有一點笑意——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做某些親密的肢體接觸。
在遇到安娜之前,卡列寧對人與人之間的界限總是清清楚楚的。如無必要,他認為各自之間保持著某種得體的距離是最令人舒適的。但在結婚之後,這條界線總是被擦了又擦。仿佛有兩個小人在做著某種拉鋸戰。
嚴肅的卡列寧小人總是認真地告訴那個粉紅色的還軟乎乎的安娜:「我認為我們之間需要制定某些規則。」
「啊,當然可以。」那個小安娜是這樣說的。
卡列寧於是判定這個生物是無害的,而且可以溝通。於是他打開了第一道城門,允許這個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生物進入。
接著,那個軟乎乎的生物就開始興沖沖地在他的城堡裡面參觀了。她告訴他,他的城堡非常漂亮。
「會恭維人,卻不討人厭。」卡列寧小人對這個軟乎乎的生物就更加滿意了。所以他頭一次大方地邀請對方進入自己的內室,他給她介紹那些有關他的東西,後者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她突然就眨巴眨巴眼睛,指著一條通道說,她想要參觀那裡。
那裡?
卡列寧小人愣住了,他沒有馬上答應。
那裡是他不願意展示給別人看的,只屬於他的地方。但是那個軟乎乎的東西就並不放棄,還各種貼近他,用她柔軟的手指碰碰他的手背,用那甜甜的嗓音對他耳語和請求,最後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她乾脆拉起他的手,像一個主人一般自然地把他帶進了那個地方。而等卡列寧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原先有些冷冰冰的房間內仿佛多了春天的花香,夏天的樹蔭,秋天的碩果,和冬天的爐火一樣。
原來,兩個人的房間是這樣的。
不,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而是
只有她,是的,只是因為她而已。
卡列寧抬起自己的手,將那隻還在不自覺地撥弄著底下墊子的手扣住,輕輕地拍了幾下,然後將整個手掌都覆蓋在上面。
他說:「你害怕是嗎?」
雖然是個疑問句,但安娜看到卡列寧的藍眼睛裡面已經是確定的眼神了。她眨了下眼睛,然後點點頭。
「有點。」她說,在對方的視線下,又不好意思地舔舔嘴角。
「很多。」
「我不喜歡。」她承認。
「我想沒有人會喜歡。」卡列寧又拍拍她的手指。
安娜笑了起來,她知道這是屬於卡列寧的安慰。雖然,她知道自己好像被當成了孩子一樣。
她的眼睛又變得亮晶晶的起來,帶了點頑皮。
「你這是把我當成謝廖沙了嗎?親愛的亞歷克塞。」
「我們最好別讓謝廖沙發生這樣的事兒。」卡列寧語態平和地說道,「基於這個教訓,我認為我們應該控制謝廖沙對糖分的攝入量。」
「他太可憐了,他可能和我一樣是個小甜牙齒。」安娜佯裝自己對於謝廖沙未來的控糖生活感到擔憂。因為卡列寧或許是一個嚴格的父親,他對於孩子以後的教育問題並沒有那種假設的言談欲望,似乎頗有耐心。
「你不會認為愛好甜食會有損他日後作為男子漢的威嚴吧?亞歷克塞。」
「我不認為。」卡列寧否定了。
他略微抬了抬眼睛,思索了一下:「我希望謝廖沙可以成為一個具有責任感的人。而一個具有責任感的人,和他的外表和生活習性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他當然可以愛好甜食,只是我希望他可以有所節制。『有所節制』並不是一個壞詞,這不僅是體現在飲食偏好上面,也是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安娜又一次因為卡列寧在這個時代裡面如此獨特的思想而感到滿足。
「你真好!」她有些快樂地說道,重新親熱地挨著他,「你會是個好父親的。」
「如果你懷疑過這一點,我不得不坦白說你是對的。」卡列寧沉聲說。
安娜抬頭有些驚訝地瞧著他。
卡列寧低頭和她對視,神情頗為愉快。
「在我少數的想像中,我知道自己要教他寫規範的字體,不錯的談吐,基本的社交運動,還要給他物色最好的老師。那挺多的,但我忘了在這之前,他還有一段,」卡列寧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空氣中用回憶比劃了一下謝廖沙的大小,「有一段這樣小的時候。」
「很明顯,他還什麼都不能學。」
「這是他必須依賴我們的時候。」安娜笑著說道。
「是的。我不能要求一個嬰兒遵守規則,也不能讓他時刻保持得體的禮儀。調整一個父親對孩子的關愛模式,那需要一點時間,畢竟,」他壓低了聲音,「我是第一次當父親。」
「我也是。第一次當母親。」安娜將手放在卡列寧的手背上,她笑了起來,接著又小小的扭曲了一下表情,然後又樂了。
「瞧,亞歷克塞,我們已經是不錯的父母了。」
「不管什麼時候,我們總是會繞到談論關於他的話題。」
卡列寧看著妻子信心滿滿的樣子,也覺得輕鬆了起來。儘管在工作中他無所畏懼,可是生活中,在這些隨著這場婚姻而帶來的改變中,他沒有像自己設想的那樣從容。像是,從成為一位合格的丈夫,到成為一位愛著、並尊重著妻子的丈夫,又從一位丈夫,成為一位父親。將來,伴隨著他們的還有更多的改變,就算那並不在自己的設想中,但只要是與她一起,生活就總是會與幸福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