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兒年紀比這個男人小得多,他媳婦都已經乖順了,夫妻倆天天窩在家裡不見人影,倒是這個男人,天天被他媳婦抓得左一道傷,右一道疤。鬧得村頭村尾都知道。
男人惱羞成怒:「哼,她昨兒乖了。」
又一人道:「要不是俺們幾個兄弟給你支招,她能乖?這買來的媳婦兒,就是要打,往死里打,打得多了就聽話了。你供著她,她就跟你蹬鼻子上臉,還想偷人……」
男人一臉的受教。
虛心請教:「還請哥兒再教幾招。」
他年紀大了才娶到這麼一個,本來想好好對待,但人家怎麼也看不上他,還暗地裡勾搭村子裡有念過書的同族兄弟。
要不是同族兄弟跟自己告密,他還不知這不老實的女人偷人呢,昨晚回去越想越氣,狠心用了學來的招式,果然奏效。
心下也有些懊惱自己用得遲。
文心文士五感超出常人。
這些人嗓門大,談論聲音也不小。
一字一句他聽得清清楚楚。
小廝裝扮的虞紫看著他眉頭擰緊,眉宇間戾氣愈重,初始詫然不解,但看那些眼熟村人聚在一起笑談的模樣,隱約猜到。
康時問她:「一直都這樣?」
虞紫道:「以前……略微好點。」
大人談論的時候,很少會避著孩子。
哪家是正經娶來的,哪家是略賣人帶來的,虞紫也知道七七八八,總的來說,十戶裡面有兩戶。但現在愈來愈窮,其他村女子一聽朱家村就知有多窮,正經娶娶不到。
用家中女子換親也未必有人肯來。
娶不到就只能指望略賣人了。
虞紫離開朱家村好些年,也不知道村子裡又多了哪幾張生面孔,神色微微一黯。
康時道:「爛和很爛有甚區別?」
虞紫自然知道沒區別。
約莫又等了半刻鐘。
因為康時說人手非常缺,還能下地幹活的都可以去試一試,若是沒被挑中也能獲得三日口糧。這麼好的機會不白嫖豈不可惜?
不論年齡,能喘氣能走路的都來了。
康時眉宇逐漸舒展。
溫聲問村正:「就這麼點人?」
村正捧著一卷村中眾人登記的戶冊。
真誠地道:「基本都在這裡了。」
康時接過來,發現上面的字意外得娟秀漂亮,看字體倒像是閨閣女兒的,運筆之間帶著些許風流寫意,氣韻難得,一點兒不像村正一個大老粗能寫出來的。
「你這字著實不錯。」
一側的虞紫臉色沉了沉。
因為——
老村正笑道:「回使者的話,這是村里一個寡婦寫的,能得使者誇讚,實屬榮幸。」
康時聞言,唇角篾笑淡去。
他基本猜到這位寡婦是誰了。
「人在何處?」
老村正道:「人已經不在了。」
「哦,是吾冒犯了。」
康時掩卷,將這卷簡書遞給默默紅了眼眶的虞紫,掃了一眼眾人:「人可在?」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
村正還以為是問自己。
不知該如何回答。
什麼「人可在」?
虞紫初時也不解,但她繼承了她母親的聰慧,略回想康時的動作,一想便通。
她克制自己的眼神,儘量不要露出仇恨,用餘光乜了一眼人群中熟悉、蒼老不少的熟面孔,重重點頭,答道:「他們都在。」
過繼來的寶貝「香火」也在。
跟以前一樣吊兒郎當,眼朝天看。
虞紫剛剛還聽到這倆老的在討論寶貝孫兒來年就十四了,該幫著相看孫媳婦。
甚至還提到虞紫,說使者身邊的小廝生得俊秀貌美還眼熟,可惜太瘦弱,若胖些還是女兒身,與自己孫兒挺般配。他們準備干點活,攢攢錢,開春找個略賣人看看貨。
虞紫聽了,嘴角微動。
那一刻不覺恨,只覺得可笑。
康時點點頭,起身揮手,在村正由喜轉疑的目光下,說出那句——
「人齊了就好!這些人,全部拿下!」
與幾十號人一同行動的,還有從他腳下涌開的文氣,並於四周築起文氣城牆。
這一變故將眾人嚇得不輕。
他們都是聽了好消息,喜滋滋跑來集合的,手中沒拿什麼傢伙事兒,想散開逃跑也跑不掉——不是剛跑兩步被踹地上,疼得吱吱呀呀亂叫,就是被文氣城牆彈回來。
拼命反抗?
人家的刀子已經架在他們頸側。
若試圖搶刀子?
一聲慘叫毫無徵兆地穿入他們耳膜。
循聲看去,一人左手被砍去了三根手指!捂著鮮血滋出的手掌,疼得青筋暴起,在地上亂打滾。這一幕直接將眾人震住,村正被拿下,大叫:「你不是使者?」
康時道:「我是啊。」
「也是來招人的。」
「只是不給錢而已。」
「錢不給,但人,我要。」
康時懶得看他,手指一曲。
冷聲下令:「全部帶走,誰反抗,先剁手,再不聽,割耳,仍不聽,挖眼砍足!」
一字一句皆是令人膽顫的殺意。
還釋放了些許威壓。
這些刁民何時見過這陣仗?
再加上威壓壓迫,莫說反抗,雙手雙腳都嚇軟了。全被反綁抓起,串成一串。
任務完成,康時起身彈去在此處沾染的灰塵,翻身上馬:「虞小娘子。」
虞紫還沉浸在近距離感受文氣的震驚之中,她記得上次就是這玩意兒將她制服在地,逃也逃不了。這就是——
文心的力量嗎?
一人困住朱家村幾十戶人。
虞紫記得,這些人中間可有不少能單手摁著家中逃跑婆娘往死里打的人,他們力氣大,被他們盯上就像是被蛛網纏繞,再也無法逃脫,面臨的就是被困死一生的絕境!
而被她判斷是「斯斯文文,一看就不能打」的康時,只站在原地就將所有人制住(其實並不是)!那一瞬,她聽到胸腔鼓譟狂跳的巨響,對力量的渴望點燃她的野心。
「小民在。」
「狀紙可寫好了。」
虞紫朗聲道:「寫好了。」
就在她懷中放著。
沾著她的體溫。
也沾著阿娘半生的血淚。
虞紫回首看著哭啼啼、亂作一團的朱家村眾人,從未覺得身體似今日這般輕盈,似乎冥冥中有一股溫暖親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