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萬里無雲的天，今日收斂了光芒。英雲呆呆看著上空浮著的厚重雲層，神色黯然。靜兒替她端來的早飯還放在房間小木桌上，早涼透難下嘴了。可林靜不敢擾了小姐的思考，特殊時期，她也要特殊對待。

    風清冷細柔，拂過她的髮絲與臉頰。花園裡，無數鮮花在太陽母親升起的同時也打開了臉，承接風霜雨露。一簇簇杜鵑花，血紅如殘陽虞美人的薄弱花瓣，紅、白、紫、藍色混成一片，在風中顫抖金盞菊晃動著金色頭顱上的金色粗發，儼然一個小太陽

    天陰冷如此，花尚能綻放。被人隨便一折就會喪命的花，卻一直生長到現在，可是人呢？

    英雲關上窗戶轉身去，像被花的嬌艷嘲諷了。她如被抽取了靈魂的行屍走肉，靜兒在她主人的眼裡找不到活著的氣息。

    腳步不過自然移動著，被一塊吸鐵石引著似的往門外走去。昨晚發生了什麼，她想不起來了。一想，腦袋隱隱作疼。她只知道，她清醒地知道，她要往門外走去，而不是呆在小房間中。她還記得，有人抓著她的手。

    「小姐吃了飯再去吧。」林靜心疼，小姐身子骨不差，但這並非任性不吃飯的正當理由。這碗香糯的小米粥，是鄧艾親手熬了端來的。本是滾燙的，現在卻冰涼了。

    耳邊一陣嗡嗡作響，英雲只當是蟲子在耳朵旁鬧，仍舊一步一步挪動著，雙目空洞手腳寒冷。她的眼裡，只有那扇木製的房門。

    突然英雲回過神來，驚慌失措地看著那隻抓住她衣袖的混蛋。如果這句話出口了，可能林家也就不用舉辦葬禮了，因為得罪了九王爺可能滿門抄斬。

    「乖，」陳一山雙手按住英雲肩膀，這對曲線向下的肩膀如軟化後的骨頭，沒有抵抗力。「咱們先去吃飯。」

    這時候還吃什麼飯？！英雲被這句話點燃了倆眸，試圖推走擋在她去路上的陳一山。可惜那雙手早沒了力氣，推在陳一山身上不過和一本書砸到他一樣。

    「你走你走！」英雲吼出這句話。整個四月清靜的早晨都為之顫抖，為之恐嚇。說完她就懊悔了，這事兒又不是陳一山的錯，怎麼能把氣撒在他身上？然而情緒如沒有方向盤的小車，早失去了掌控。

    嗚嗚英雲蹲在地上哭起來。沒有理由的哭，因為她只記得昨晚最後一點事，是她哭了。哭一哭也許能刺激麻木的大腦。

    簡直就是拖著一隻傷了翅膀的小鳥嘛。陳一山強行把英雲拖回她房中的小木桌前。

    英雲剛開始拒絕，對陳一山拳打腳踢，外加咬。可是一宿沒睡的英雲撲騰兩下就沒力氣了，只能聽憑陳一山跩著自己。可眼淚還源源不斷地淌下，在她蒼白的臉上留下兩道曲曲折折接近透明的濕痕。

    昨晚發生了什麼？到底出什麼事兒了？英雲在追憶，甚至懷疑自己昨晚做夢了，因她總是想不起那完整的一幕場景。她嗅嗅衣服，也沒喝酒更別提斷片了。那是怎麼回事？

    英雲瞪著小米粥，這碗粥什麼時候出現在房中的？怎麼今早不是去大廳和大家一起吃早飯？

    她到底忘記了多重要的事。重要到她潛意識裡抗拒它的再次出現。英雲坐著沒動手，她還在想昨晚的事兒。

    與此同時，主人有了照顧她也能抽身了。林靜端走小米粥要去重新盛一碗熱乎乎的，冷的傷胃。

    「不許走。」英雲喝道，林靜第一次聽到小姐如此陌生的聲音，猛地打了個顫。語氣這麼凶，當真是她那個向來溫柔待她的林家大小姐嗎？

    陳一山坐在英雲旁，揮手讓林靜走就是了，不必把此時有些精神錯落的英雲的命令當真。

    「乖，靜兒還會盛一碗來的。」這話的內容英雲聽得並不真切，不過音色熟悉，讓她溫暖。溫暖會讓一個人的臉柔軟。英雲證實了這點，聽了陳一山的話，她微微一笑。林靜苦笑著往廚房走去。

    完全沒法思考。英雲如同一歲的孩子，東西沒了就哭，東西來了破涕為笑。

    關掉房門後，陳一山攪和攪和剛林靜拿來的小米粥。這剛從鍋里盛的，冒著騰騰熱氣，絕對燙嘴。

    衝著白瓷勺子裡的小米粥，陳一山吹了三四口氣才往英雲嘴裡送去，「啊。」和帶小孩一樣，得哄著。

    林靜記不清楚小姐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不說話，不轉眼珠，駭人。要是小姐再病了，林家可真會倒的。

    英雲的嘴巴機械地張開，放進小米粥後再機械地關上。牙齒不動，直接喉嚨一動就吞下。

    一口、一口。兩口小米粥暖了腸胃後，英雲刷得一聲起身，她想起來了。

    她握著林父奄奄一息的手，將手貼著她的臉頰上。眼淚不聽使喚，比這小米粥還滾燙。躺在床上，林父微動嘴唇，似乎說了一大堆話，可誰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麼。靠上前，英雲這才勉強聽清，林父放不下心的，還是林家食府和寶英樓的生意。踏實學廚，這話是對英雲鄧艾和陳一山的囑託。殷殷話語裡，有林父對英雲的懊悔愧疚。她聽出來了，趴在林父身上哭個不停。哭著哭著，後面的她不記得了。似乎被人拖回房間。

    再然後，是清晨窗外的鮮花一片。生命，延續的繼續延續，斷掉的已然不可續。

    既然已經想起來了，那怎麼能安心坐在這裡喝粥？她往房外奔去，眼睛看向遠方時也看見了系在門角的白燈籠。她沒有做夢，她需要坦言面對這事實，林父，確實走了。

    陳一山沒料到前一刻如痴呆兒童的英雲，後一秒就成了脫韁的野馬，等他放下碗起身向英雲的背影跑去時，已經晚了。

    噗通一聲，整座林家顫抖了兩下，白燈籠變一為二，世界在英雲眼裡因晃動而出現了重影。再眼前一黑，她的身體搖擺了兩下就暈厥過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聽聲音都知道這疼。可這疼，哪有剜去心頭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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