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矚目之中,只見顧小凡抬頭望了閻老師一眼,微張唇齒,令人意外地用一種極為蒼老而有韻味的語調,吐出了兩個字:
「不能。」
兩個字的回答,極為簡單,聲音也不大……但是其中情緒卻是如此的悠長靜甯,淵博如蒼茫大地,敦厚無華。
可就兩個字竟把閻老師台詞中那排山倒海的壓力化為無形~
閻老師當場就愣了一下,眼神中閃爍出驚訝的神色。
學生們隔著很遠,都還聽不出什麼,各個互相望著不明所以。
但是黃壘,崔老師兩人聽到這個聲音,同時眉毛一跳,這種發聲方式……心裡猛然蹦出一個名字:
「石揮!?」
這聲音不就是那位50年代的「話劇皇帝」石揮的台詞方式嗎!?
這顧小凡小小年紀,竟然能模仿50年代中國最偉大的演員石揮的聲音?還如此惟妙惟肖!?
閻老師神色陡然肅穆起來,圍著顧小凡走了一圈,似乎重新打量了一番。
電影中剛才的對白完之後,就是一段長達15分鐘的故事。
而此刻對於對戲的兩人來說,就是在腦海播放影片中的畫面的「回放」,同時醞釀情緒。
所謂對戲,就是一場掌控情緒的對弈,對戲的人都希望爭取到情緒節奏,自己來掌控主導權。
崔老師與黃壘燕影兩大導師,這時早已經神色專注地走過來,一前一後,站到兩人中線斜45度的地方。
站的位置也就是雙人戲中最佳的鏡頭拍攝點——「鏡眼」。
此時在對面3號樓的學生宿舍里,一群攝影系學生正趴在窗口看著這一幕,其中一人不由驚訝道:
「乖乖……這個新生到底什麼來頭啊……黃老師與崔老師都要站『鏡眼』里看戲啊……」
下面顧小凡與閻老師對視著,醞釀完那一段影片的劇情,閻老師再出聲,磅礴肅殺的氣勢再度撲面而來:
「寡人聽來,此戰你贏二人不合上!?」
顧小凡垂眉,用蒼老厚實的聲音回道:「是。」
閻老師又問道:「之所以不合,二人必是心胸狹小之輩?」
「是。」顧小凡再度用一個字回答。
閻老師接著問道:「你講的故事到也合情合理,但是你把一個人想簡單了。」
「誰?」顧小凡依然用一個字回答。
三句對話,是如此簡單的,聽著學生們都是大皺眉頭,心裡有些不明白閻老師為什麼如此偏心。
剛才考東哥就是那麼長的台詞,可現在考顧小凡,卻是就這麼短對白……而且顧小凡的台詞,根本都是不超過兩個字……
雖然時間精確到零點幾秒,但是也一大段台詞容易地多吧?
而大家心裡很不平衡時,卻沒人注意到。站在「鏡眼」的黃壘與崔老師,此刻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互相看了一眼。
而閻老師的心裡更是猶如驚濤駭浪一般,震驚無比。
他們三人離顧小凡最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的那幾句台詞。
這段台詞在電影中,是由李聯傑扮演無名與陳道名的秦始皇的對戲。
陳道名是被業公認為台詞超凡入聖的頂尖演員,而李聯傑則在這方面稍遜一籌。
這也導致了在原版中,兩人的對白時,雖然李聯傑的台詞雖然字字鋒芒畢露,銳意逼人,但是在鏡頭裡依然被陳道名雄渾的台詞韻律,壓得抬不起頭來。
所以導演張一謀在兩人對話里,特意加上了一片蠟燭,用燭火的方向來表示無名話語中的「殺意」,用畫面變現力的來平衡兩人的氣勢差距。
這才勉強把這場戲拉成了勢均力敵。
而此刻……
顧小凡卻沒有任何的道具輔助,面對絲毫不遜色於陳道名的閻老師,他能用什麼方法應對呢?
在崔老師與黃壘看來,顧小凡能用的最好的方式無過於是用「卸」,用卑微地態度收斂自己的情緒,不與閻老師以霸道的台詞氣勢做正面對決,把情緒凝結在自己的心中,保持自己節奏。
雖然這樣顯得很沒出息,與故事背景不符合,但是起碼能應付這次的考核。
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顧小凡不緊緊沒有收斂自己的情緒,竟反而用了石揮式的極具恢弘韻律的台詞,以博大對霸道,以敦厚壓凌厲!
來了一場內心情緒力量正面較量……
簡單的三句回答,加起來就三個字,但是情緒的厚重度卻是逐步加強!
前面兩個「是」淵博凝重,把秦始皇殺意逼人的兩句質疑,海納入自身,巋然不動。
而到了最後秦始皇那頗為得意之色的:「你把一個人想簡單了。」顧小凡回答那個「誰?」時。
那一直敦厚如大地的靜甯情緒,突然沸騰,竟然猶如山河傾覆般爆發開來!
兇猛恢弘的情緒,竟讓以台詞霸道著稱的閻老師一時接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因為顧小凡的基本功太差,導致的氣息不足,發聲不穩定這幾個小缺點,這將會是何等驚人深厚的功力啊!?
此刻閻老師心中已是驚濤駭浪,竟然感覺到自己節奏已經被顧小凡給動搖……
他明顯感到再接下去的話,他的「心理時鐘」就亂,出醜的人將會是他自己……
被一個學生影響到自己的心理節奏,閻老師完全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可為了顧全自己的面子,他現在只好望著顧小凡冷聲道:
「恩……好了,你這個月可以不用做早課了。」
周遭的學生都是一片輕呼,很多人都不明所以,還有不少人都不滿地嚷了起來:
「什麼意思啊!?顧小凡怎麼就過了?他就說了幾個字的台詞啊!?」
「這考核也太不公平了吧~!照這麼考,誰過不了啊!再怎麼累,念幾個字誰不會啊~!」
「我看這小子肯定是有後台,所以『病鬼』才不敢惹他吧……」
剛才被刷下來的東哥也憤恨地望著喘著氣的顧小凡,心裡越發覺得事有蹊蹺起來。
就連楊琪那些女生們都搖了搖頭,竊竊私語著,很看不慣顧小凡受到的「優待」……
只有黃壘與崔老師一臉凝重,小跑上去走到了閻老師的身邊。
「剛才他是模仿的石揮吧?」崔老師神色肅然地問閻老師道。
「你自己聽不出來嗎?」閻老師臉色鐵青地望了他一眼。
「不是~閻老師你誤會了~崔老師的意思是我們沒有站在他對面,很多東西把握不住,怕聽岔了,我們就想問問閻老師您是什麼感覺?」黃壘在旁邊打著圓場問道。
「什麼感覺……」閻老師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鬼一樣表情,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氣息與發聲的基本功太差,我覺得就像是石揮本人真的活過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