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那日和曲泠生鬧彆扭的一幕總是縈繞在婉清腦子裡，婉清一會兒氣不過顧泠生就這麼走了也不哄哄她，一會兒又懷疑自己把人就這麼攆出去了是不是有點過了，越想越覺得應該是自己過分，卻也放不下面子主動去求和。

    這日下午，顧婉清諾有所思地在家中閒逛，突然看見廚房內佔板上還放著那日泠生送來的食盒。曲家夫人素來喜愛婉清，得到什麼西洋水果，或是買了什麼精緻糕點，總會差人給顧家送份來。曲家僕人第二天就會過來取食盒，鮮有忘記的。偶有一兩次挪不出空來取的，月姐姐也會親自送了回去，這次卻三兩天沒有人注意。顧婉清心想正好借著送食盒去見一面，便拎起盒子向曲府走去。

    拍了半天的門，才等到姜媽從樓里跑出來。婉清心下疑惑，怎麼姜媽親自來開門了，朝里望去，以往在花園中小道上總有三五個僕人伺候花草，現在整個曲府卻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人氣。

    「姜媽，我來還食盒」婉清遞過食盒，卻見姜媽眼眶紅紅的，關切地問，「怎麼了，姜媽？」

    姜媽接過食盒，說，「顧小姐，現在外面不安全，你早些回去吧，快回去吧。」

    婉清哪裡肯，抓住姜媽地手臂，央求道，「是泠哥哥在生氣嗎？我知錯了。」

    姜媽一聽見曲泠生的名字，竟開始啜泣起來，緩緩道，「剛有人來說，今天上午有學生集會在政府門前抗議內戰被鎮壓了，二十來個帶頭的被抓了起來，出去打探的人回來說，裡面有泠生。之前這種事也有，可這次勢態太嚴重，當場斃了人的！上面的人是鐵了心要下重手，泠生沒保出來。夫人聽見當場就嚇病了，老爺現在正忙著找路子呢。」

    婉清一聽就急了，「他們一定搞錯了，泠哥哥怎麼會做這種事呢？姜媽你別急，我有認識的人在保安隊，我去救泠哥哥出來！」說罷急沖沖地跑開。

    鎮北趙家趙老三早些年是鎮上有名的潑皮無賴，憑著察言觀色的本事和一嘴油腔滑調的功夫倒也混的風生水起攢了些小錢，後來拿錢捐了錢在保安隊謀了職，又娶了個破落的官家小姐做夫人，趙夫人脾氣厲害，管的趙老三服服帖帖，倒也一時太平。無奈在趙夫人連生了三個女兒，再也憋不出兒子後，趙老三好哄慢哄地讓趙夫人點頭娶了個窮人家的女兒做二房傳宗接代。二姨太肚子爭氣，一下給趙老三添了兩個大胖小子和一個閨女。趙老三心愿了了，但是每月一點微薄的工資要養一大家子，漸漸地趙家日子越來越難過，就又開始摸索不光彩的賺錢營生。得知顧家有心招贅，心想還有小兒子可以送終，便一心想撮合大兒子以沫和顧大小姐。

    婉清回家向小月要了點銀元，待到趙家已是黃昏時分，叫出了以沫，說明了來由。以沫忙請婉清進到屋內。

    趙老三聽罷，連連擺手，「趙小姐，這事鬧的太大，人家曲大老爺都沒辦法的事，我一個小小的保安能做什麼。你可知道，那是親共，親共是要掉腦袋的！」

    「什麼親共，不是抗議內戰麼？抗議內戰就是親共了？我們小老百姓誰都不親，就是不想打仗，想過安穩日子。」

    「對對對，您說的都對。可大小姐您話是這麼說，可上頭不一定這麼想啊，就算上頭這麼想，也不能讓有其他想法人鑽了空子去是不。國軍馬上要打贏了，共軍都快退到陝北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在總統府前喊口號要求停止內戰，打什麼主意啊？不是想給共軍留口氣緩緩嗎？」

    婉清一時慌了主意，將一小袋銀元推到趙老三面前，「趙叔，你門路廣，幫幫忙，至少想辦法讓我進去看一眼。」

    趙老三拿起錢袋掂了掂，說，「照理說問題不大，那獄卒哥幾個是我拜把子兄弟，只是這事非同小可，我還得去問一問，等有消息我叫以沫去通知您。」

    第二日正午，婉清叫姜媽準備了吃食，裝點了乾淨衣物，又詢問到曲老爺出門找路子去了，就囑咐姜媽先不要告訴曲夫人以免吵著她靜養，便跟著以沫去了保安隊，趙老三早就在門口候著了。

    趙老三一路向路過的和站崗的士兵點頭哈腰，領著婉清二人進了監獄大門。守門的兩個獄卒看見趙老三點點頭，「別耽擱太久，也就這幾日上頭是要來提人審問的，許是今天也保不準的。」見趙老三連聲說好，便開了監獄的門。

    婉清敢忙跑進去，七八個穿著校服的學生關了同一間。婉清一眼就看見坐在牆角發呆的泠生，左邊袖口別著「警示救國」字樣的袖套，整個人沒了以往的光彩，黑黢黢的臉上右額角還有幹了的血漬，兩隻手也磨破了皮。

    「泠哥哥，泠哥哥。」婉清叫到。

    泠生像是從夢中驚醒一樣，轉過頭看見婉清，急忙湊過來，「你來幹什麼，快回去！」又一眼看見跟在後面，提著大袋小袋的以沫。

    「泠哥哥，到底怎麼回事。」婉清一下哭了出來，「他們打你了嗎？」

    「沒有，一下子沒站穩就被推了下來，不礙事。」泠生看見婉清從以沫手上取過兩袋衣物和食盒，笑道，「你以為我是來住店的嗎？」

    「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嘴壞」，婉清哭得更厲害了，「曲伯父正在想辦法呢，你好好照顧自己，馬上就可以出來了。」

    一旁的人聽聞可以出獄，紛紛圍了上來。

    「咱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另一個牢房裡的一女子挨上前問。

    婉清認出她正是那日裁縫店的女子，愣了一下，又轉眼看看泠生，泠生卻似乎也帶著同樣的問題看著婉清。

    這時，門口趙老三壓低了聲音喊，「顧大小姐，快出來吧，要換班了！」

    「你快回去吧！見著我父親母親報聲平安。」泠生又伸出手來拍拍婉清的頭，「出去給你補過生日，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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