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當天晚上阿離的父母就來接她回去了，肖糖也沒有久留，空蕩蕩的房間裡很快就剩下我和囡囡，有種世界一空的感覺。筆神閣 m.bishenge。com

    一個人的時候難免胡思亂想，尤其當你還沒什麼人好想的時候，就會陷入一種天馬行空浮想聯翩的狀態里。同樣是離奇的愛情故事，拉手風琴的祥哥講的完全不同，他的畫風要更正常一點。

    我不知道祥哥的全名，也沒人叫過祥哥除了祥哥以外的名字，而且在一起工作了將近一年，從來沒有家人來找他或者給他打電話，按照他的說法，他已經沒有家人了。

    祥哥大概有五十多歲了，他的樣子要更老一些，花白的鬢角和胡茬，穿著一身舊舊的皮夾克，雖然一身都亂糟糟的，但是髮型卻異常齊整，他始終留個小馬尾，馬尾兩邊的頭髮也剃得乾乾淨淨。

    祥哥是唯一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其他人大都會辯解一下，刑事犯罪會說是被逼的，或者他們活該之類的話，經濟犯罪會說是被人栽贓陷害，或者被人出賣了。這很正常，白白浪費了那麼多美好的時光，如果還把罪責歸在自己頭上，未免有點太悲哀了。

    但祥哥很坦然，他殺了人並且做了三十五年牢，其實當初是無期徒刑，後來表現良好減刑了。他承認自己殺人，而且對刑期沒有意見，同時也並沒覺得自己當初做了錯誤的選擇，他的形容是這樣的：

    「他該死，我該坐牢。」

    但偶爾還是能從祥哥眼裡看出一絲落寞，尤其是當他在門口抽菸的時候，他的雙眼耷拉下來，輕輕吐著煙霧，腳尖在地上不停地捻者。他二十出頭就被關進去，父母也先後鬱鬱而終，這三十多年他就這麼荒廢了，等出來的時候，他面對的是個陌生的世界，而在這個世界裡，他孤單一人。

    當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結局，那時候他正春風得意，作為一名高貴的大學生，他正享受著校園裡的一切，並對自己的未來充滿自信。那時候的大學生意味著無盡的未來，多種多樣的選擇，和現在只能不甘心地接受現實不同，那時候他們是真的改變未來的。

    而且在這樣美好的青春校園裡，他遇見了那個足以鐫刻在對方生命里的姑娘。祥哥每次說到這裡都會沉默，他從來沒說過這姑娘的名字，從來都沒有。

    我只知道這是個音樂學院的姑娘，學的是古琴，在我看來好像和古箏差不多，但祥哥總是強調區別很大，我不懂樂器，也只是點頭而已。

    她的古琴彈得非常好，是學院裡的第一名，祥哥並不是學樂器的，但看過演出之後就念念不忘，最後死纏爛打還是得手了，這個地方祥哥表現得就像個少年，意氣風發，但很快就被塵色掩藏起來。祥哥也沒說過這姑娘的長相，他這個時候總是沉默不語，讓人心裡直撓痒痒。

    本來他們約定畢業以後就結婚，一起回祥哥的家鄉，可事情總是不順遂人意，在大二的時候，這姑娘出事了。祥哥的形容是她突然開始莫名掉頭髮，並且全身劇痛不止，後來頭髮掉光了，在醫院住院觀察一個月，疼痛越來越重，但醫院沒有查出任何問題。

    怪病一步步侵蝕著這個姑娘，直到後來才猜測認為是鉈中毒，但已經太遲了，解毒後的後遺症讓她成了一個廢人，不久後不堪忍受的父母帶著女兒一起投江了。

    不堪忍受的不是腦萎縮且喪失運動機能的女兒，也不是高昂的藥費，而是明明知道兇手的情況下卻沒辦法懲治。一開始的時候，警方很明確是她的室友下毒，證據確鑿，可上法庭的那天，證據卻一下子消失了，據說是被破壞了。這本來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聯繫到室友家裡的背景，卻變得非常合理。

    一家人坐視兇手被宣判無罪，安然無恙地離開法庭，而他們還要推著輪椅上的女兒回到家，想下個月的醫藥費要從哪裡出。這不是絕望的時刻，因為絕望的人還會歇斯底里，他們不會了，就和他們的女兒一樣，表達不出任何的心情。

    接下來的故事和其他故事沒什麼不同，熱血男兒揮刀復仇，指與兇手同歸於盡。每當手風琴聲想起，我就會想到祥哥和他的故事，他總是很平淡，因為屬於他的轟轟烈烈早就結束了。

    就當我為祥哥的遭遇感到同情，並且痛恨這樣權勢使法律折腰的事情時，表哥給我講了另一個故事，關於真正的祥哥的故事。

    在小明表哥的嘴裡，祥哥並不是什麼大學生，也不是因為報仇才坐的牢，他只不過是個搶劫失手的小毛賊，因為意外致人重度傷殘所以被判了無期徒刑。

    他之所以講故事，是因為他有嚴重的妄想症，他在網上看了一些捕風捉影的報道，並且把自己也放了進去，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為了搶十塊錢就被判了無期徒刑，也不能原諒使父母鬱鬱而終的自己。這個故事不過是他編出來騙自己的，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坦然活下去。表哥最後的一句話是：「你真的相信有權勢可以使法律折腰？」

    我有些不敢相信，因為祥哥講故事的神情和他落寞的琴聲令我非常觸動，我實在難以相信這是個假故事。但祥哥既不說姑娘的名字，也不說她的長相，可能就是因為根本就沒有這個姑娘，一切只不過是他的妄想，他堅信不移的妄想。

    我沒有去問祥哥故事的真假，因為無論真假，質疑這件事都是個很殘忍的舉動，祥哥沉浸在他的故事裡，並且因此活出了自己的風采，這就足夠了。

    在我接觸的人里，沒有人不想講故事，大多時候他們只是缺少一個靜靜傾聽的人，因為人生里沒有故事就沒有意義，而且我們不會記得那些沒有故事的人生篇章，記憶會幫你刪掉那些無聊的日常情節，人生永遠是本故事集。

    我想做的不僅是我自己的故事集，還有別人的故事，一切故事都值得被記錄，每個人的名字都值得永存，因為我們在夢裡，都是在這世界飛行的魚。

『加入書籤，方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