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溦聽齊王提起何蕊,心裡不覺咯噔了下,揚目朝他看了眼:
「殿下什麼意思?」
夜色燈影中,蕭元胤一襲玄色暗金紋錦袍,負著手,腰背筆挺。
「何蕊的跪墊里,有浸水後會致人鼻癢的駝花粉,你難道敢說,你毫不知情?」
他雖是寵妃之子,卻自幼厭惡朝廷黨爭,少時便出走邊關。近十年執掌軍務、統帥千軍的磨礪,令他的敏銳力遠勝旁人。
早上在含章台上匆匆一瞥,他便留意到洛溦起身時,膝下是光禿禿的白石地板,而不遠處暈倒的何蕊身旁,卻疊散著兩個墊子。
蕭元胤剛接手的驍騎營,負責京城戍衛。何蕊驚擾聖駕之事,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在處理。有什麼證詞證物,自然是第一時間交到了他手中。
駝花粉原是西域舶來之物,少量嗅入有提神醒腦之效,浸水泡發後則藥力倍增,令人鼻癢難耐。
蕭元胤盯著洛溦,「本王已經查過,你家從前在越州做藥材生意,想來你知曉藥理,加之又曾被何蕊欺負,難免懷恨在心,親手遞墊子給她,就是為了趁機摻入藥粉,對不對?」
洛溦被他逼視著,欲言又止。
難怪這齊王是公認的儲君人選,委實比他那位狐狸眼的堂弟厲害多了
但驚擾聖駕這樣的大罪,她如何能認?
「殿下明鑑,那什麼花粉的事,臣女確實不知情。」
洛溦想起上次在大理寺聽官員閒聊,說但凡案件缺少證據,最好的法子就引嫌犯自己承認。眼下齊王這般逼問,反倒說明他手裡其實沒有能定罪的證據。
她添了些底氣,「要是殿下不信,大可以讓人搜臣女的身,看能不能找出罪證。」
原本她帶著駝花粉來含章台,是想跪久了提提神,後來趁著撣跪墊時揉了大半給何蕊,剩下的連同荷包,都已經在張妙英那裡換衣服時扔掉了,此刻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痕跡。
不怕他搜。
蕭元胤望著面前少女,見她微垂著眼睫,仿佛十分恭順,然而姿態中卻有種京城閨秀少見的逸然坦蕩,抬眸察看他反應時的剎那眼波,蘊著難以言繪的一抹靈動慧黠。
他想起五年前在長公主府偶遇她時,也是這般的神情。
看似溫順的殊色下,藏著其實什麼都不在意的無懼無畏,機敏慧黠的像只過分美麗的野貓。
那時他便想,這樣的姑娘,即便是扔到烽火狼煙的戰場上,也能活下來吧?
明明見過他,認得他,上次在玄天宮卻裝作素昧平生!
只因她其實是沈逍的未婚妻,所以從一開始就對他滿口假話,把他當個傻子一樣戲耍!
「罪證?」
蕭元胤盯著洛溦,朝前踏出一步,驀然伸手攥住她的小臂,將人拉拽到近前:
「你以為,本王不敢搜嗎?」
洛溦嚇了一跳。
金帶繞腰的錦裙,因為抬臂的動作愈發裹緊,纖盈起伏。
「齊王殿下?」
她說搜身,是讓他找別人來搜,可不是要他親自動手。
蕭元胤握著洛溦的手腕,捏緊,半晌,掃了眼旁邊屏息埋頭的女官,吩咐道:
「搜她身。」
女官應聲上前,正要動手,隱蔽一旁的王府暗衛突然發出示警的信號:
「殿下!」
蕭元胤轉身抬頭,見身後廊橋之上,沈逍玉簪銀衣,袍袖獵獵,如臨世的謫仙,緩緩走近,靜幽幽俯瞰而下。
殿角的陰影處,一名暗衛捂著脫臼的臂膀,跪地稟道:
「殿下恕罪!屬下見太史令突然過來,本想阻攔,但他身邊的那個小護衛實在實在厲害。」
齊王要審人,部屬提早就撤掉附近閒雜人等,又布下防禦,誰知太史令也偏偏走了這條僻靜宮道。
「下去!」
蕭元胤斥退暗衛,握在洛溦腕間的手指愈加攥緊了些,轉過身,望向橋欄畔的沈逍:
「朝元殿裡的酒宴已經置下了,皇祖母和父皇也快到了,你趕緊過去吧。」
蕭元胤對沈逍提聲說道,又朝洛溦的方向偏了下頭,「你的這位未婚妻,有涉案嫌疑,本王要親自審一審。」
洛溦扭動著手腕,抬起頭,心情複雜地看了眼沈逍。
沈逍卻仿佛完全沒看見她,目光冷漠,對蕭元胤淡淡問道:
「什麼案子?」
蕭元胤道:「驚擾聖駕,嫁禍他人的重案。」
洛溦腦中一轟。
怎麼又多出來一條嫁禍的罪名?
「我哪兒有「
她是想讓何蕊吃些苦頭,卻完全沒料到對方偏偏在聖駕經過的時候打噴嚏,怎麼就成嫁禍了?
洛溦知道沈逍現在定是厭恨自己至極,遂也不敢開口向他求助,只得搬出齊王親娘,向蕭元胤施壓:
「齊王殿下,臣女午後一直在貴妃娘娘那裡,若臣女有驚擾聖上的嫁禍之心,那豈不是把娘娘也牽連進去了?」
反正現在大家都認定她投靠了張貴妃,索性搬出這層關係,不信齊王不給他母妃面子!
誰知蕭元胤還真不買賬,盯了洛溦一眼,「你想威脅本王?」
他握著女孩的手腕,把她拽近了些,正想再說些什麼,忽覺指間似有濡濕之意,垂目一看,見竟有殷紅血跡從洛溦的袖上溢出。
蕭元胤鬆開了手。
洛溦適才被他攥住了手腕,不斷試圖掙脫,兩廂較勁之間,前夜割開的刀口便又崩裂了開來。
她退開幾步,跟齊王拉開距離,抬手看了眼傷處,扯過衣袖一圈圈裹緊。
廊橋之上,沈逍身影晃動,踏著殿側的白玉石階緩緩而下,一襲銀袍於夜風中翩然拂動,神姿高徹,如圭如璋。
「過來。」
他輕聲喚道。
洛溦循聲扭頭,一時有些怔然。
但大抵人在危壓時刻,都會對熟悉的人產生一絲倚賴,她思緒尚未來得及做出抉擇,人已不自覺地躲開齊王,朝沈逍的方向靠近了幾步。
「站住!」
蕭元胤回過神,怒目望向沈逍:「本王要審的人,不管什麼身份、受何人庇護,都絕無徇私輕饒的可能!」
他要審的事,可不止今天這一件!
洛溦原本還有些遲疑不決,見齊王語氣凌厲、顯然不打算放過自己,再顧不得尷尬,腳底抹油一般地逃向石階,蹬蹬兩步,躲去了沈逍背後。
蕭元胤大步跟來,被沈逍攔住去路。
兩人迎面相對,如淵渟岳峙。
「你說的案子,與她無關。」
沈逍緩緩開口。
蕭元胤冷笑道:「你說無關就無關?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