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七、雲韶變  開唐.教坊首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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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穆烈祖,弘此丕基。

    永言配命,子孫保之。

    百神既洽,萬國在茲。

    是用孝享,神其恪思。

    太廟之前,鐘鳴磬響。教坊九部中的雅樂部正在恭唱著這段郊廟歌辭。

    這般場面尋常可難見到。所謂「宮懸四面,天子樂也」。這是郊廟歌辭中「享太廟樂章」的第一章《永和》。其下銜接《肅和》、《雍和》、《壽和》、《舒和》最後又歸結為《永和》。樂章之間又以大明、祟德、鈞天、大基諸舞雜錯其間,儀仗華麗、場面浩大。

    所謂「宮懸四面」,是殿中每面用石磬及編鐘各一架,架上安金銅仰陽,一塊塊銅飾擦得鋥亮,金燦燦的,還用鷺鷥孔雀羽毛做為妝飾。架兩面垂下流蘇,都是彩翠絲紱制就。殿四角共安鼓四座,一名應鼓,二名腰鼓,三名警鼓,四名雷鼓,鼓面上皆有彩畫。共動用樂器計有:簫、笙、塤、箎、琴、瑟、築、將竽等。每類樂工十二人。樂工皆頭戴平幘,身穿緋色大袖。此外,有登歌者十數人,舞者六十四人,雜錯庭中。另有協律郎兩人。那協律郎一在殿上一在殿下,手執翠竿,綠衣大袖,他們手中翠竿一倒,奏樂就開始了。

    太廟本是皇帝專門用來供奉和祭祀祖先的地方,這祭祀之樂要求的也是清穆雍和,示天下以受於天命、垂拱而治的印象。

    這裡本是皇室禁地,尋常人等到不了這個地方。如果不是肩胛帶著,卻奴也到不了這裡。

    這時他們正隱身樹杪,遠遠地看著太廟之內諸般舞樂。如果不是肩胛酷愛此道,也不會不憚勞煩地專門趕來這裡看這雅樂部盡逞所能的大場面。他雙眉微皺,神色間如有所得,卻似乎這樂舞又不為他真正所喜。卻奴也猜不出他的心意,只是見到這般場面,又有肩胛在側,他那久被壓抑的小孩兒脾氣也釋放了出來,吐了吐舌頭,想:怪不得師傅宗令白一旦見黜,於教坊九部中倍受排擠,到不了這種地方,就會變得那樣的傷心如許。

    他低聲問:「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場面?」

    肩胛注目場內樂師齊奏的盛況,簡略答道:「是當今的太上皇死了。臣子們給他上諡號為『太武皇帝』,又奉廊號為高祖。今天,是他靈主入享太廟的日子。」

    卻奴先只是模模糊糊聽著,那些諡號廊號在他幼小的心裡如風過耳,全沒在意。卻忽地回過神,想起那日在太僕寺中,自己碰到的戴面具的女子。按那戴面具的女子的說法

    他的心中猛地一跳:那人,好像就是自己的爺爺!

    他把手摸到頸下,用手握住頸下懸的那面免死令牌,心中只覺得一陣恍惚。那女子曾給他講過他的家譜,從什麼涼武昭王說起、他的九世祖一直到李淵。

    他努力回憶著,這時只聽太廟中登歌者唱道:

    睿哲維唐,長發其祥。

    帝命斯祐,王業克昌。

    配天載德,就日重光。

    本支百代,申錫無疆。

    只見場中幾個舞者這時正周旋其身,引頸俯仰,把一頭濃密的長髮在那廟堂之間舞動起來。那太廟裡滿是高大的梁木,供奉的也是木主。那是些死去的木頭,一切都是乾枯謹澀的。可那長發卻像人身體上的枝葉,森森密密,在那滿地青石間舞起一片生命的叢林。

    這舞大是好看,有一種別樣的懷念之意。相傳突厥人如逢喪親,常會截發嫠面,以示哀痛。頭髮一直是人體生命的表徵與榮枯所系。沒想在這太廟祭歌中,竟還會有這樣的長髮之舞。


    肩胛的表情略微一愕,不知這祭舞里為何會夾雜上這長發舞。

    卻奴恍有所悟。他本來還沒什麼感覺,這時忽想起那個蒙面具的女人說起過自己的奶奶來。她說:奶奶當時也是這樣的一頭長髮啊!當時她站在床上,長發可直垂於地。那濃密的頭髮,帶著濃重的女性生命體徵,密沉沉地舞進在這空曠的太廟裡。卻奴忽然明白,他自小在教坊就聽說過的太廟諸舞中,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段「長發舞」了。那舞中,還關涉著一段雀屏中選的傳奇——當年那麼金碧輝煌的屏風,孔雀尾上,斑紋如目;那密不透風的長髮,那北周的王族驕女,那烽火中走過來的姻緣,一旦死去,入享太廟,在一個皇帝心中,原來對此也有眷戀。

    ——記得那面具女子說,一旦爺爺病好,就會接自己回去的。

    ——現在看來,他是再不會接自己回去了。

    這麼想著,卻奴並不覺得傷心,只覺得一陣惘然。他不想再在樹上看了,肩胛似乎也感到他的情緒,由著他慢慢爬下樹來。

    下得樹來,卻奴忽見遙遙的有一個人在沖自己招手。他好奇地望過去,那是太廟牆邊的陰影,那陰影里有一個老婦人站著。她穿的那面斗蓬和戴的那張面具卻奴認得,他不由慢慢地向那女子靠去。

    ***

    那間宮殿像整個用雲母石砌就的。

    它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就是涼,還是那樣半明半透的涼。日光打進裡面,也像給冰鎮住了。哪怕陽光還是曖色的,也不過像一片洗舊的、薄薄的明黃的絲絨、覆在那廣寒如水的雲母石上。

    厚實的木門高及一丈,兩扇門洞開,從門口掠進去的光線被冷靜出了紋路,一線一線的,像織機上來不及成幅的紗,千絲萬縷地繃著。

    除了柱子,門內什麼都沒有,只是空闊。一地都是雲母石鋪砌,光潔得水漫漫的,只是細看下會發覺那水是乾的。那地上積的不是水,而是流韶。

    一個女子就那麼折著腰俯在地上。她的整個上身折下來,撲在自己的膝蓋上。松花色的羅衫輕委於地,只裙底的細細的闌邊露出一點薄紅。漆黑的頭髮沾在雲母石的地上,像沾了水,頭髮和自己在雲母石地上的影子相互膠住,膠得不可分開。

    那女子自己蓋住了自己的影子。那姿式,像沉溺在一片韶光之上。

    這殿中的陽光也是凝定得不動的,仿佛時間在這裡沒了意義——深宮歲月長,這深長的歲月中,只耳畔的長髮間,露出塊羊脂玉般的頰。

    卻奴靜靜地站在門口,想進又不敢進。

    好久,他張了張嘴,吐出了一個字:

    「娘。」

    那女子一抬臉。四周的一切都光潔如水,一切都擦得鋥亮。可她那張臉,在這一切淨亮中透出一種只有人才會有的潤澤。

    那樣的肌膚,細膩到可以柔和掉人的目光。然後你才注意到她的眉眼,天然靜好,難描難畫,竟一筆筆清清楚楚地描畫進人心裡。

    她就像那已失傳的樂舞中未曾失傳的意蘊。

    ——因為她的名字,就叫雲韶。

    卻奴距離那女子不遠,總共不過二十步。

    可其間的光陰,卻是九年。

    隔著這九年的光陰,那女子看向他,他看向那女子,都覺得彼此的目光如此遙隔。一瞬時醒過來,那女子的目光急切起來,像眼裡伸出了手,想招



七、雲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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